城市在烟火中醒来

【人世间】

城市在烟火中醒来

■ 李晓

打开一座城市的密码是什么，我以为是它缭绕的烟火味。好比想念一个人，是一个人身体里的气息撩动着记忆深处的嗅觉。

城市的春天，是花草的勃发，更是烟火味的复苏。在疫情汹涌的日子里，按下暂停键的城市几乎成为静音。平时那些大街上林立的副食店、五金店、鞋店、粮油店、书店、面店，从一个奶瓶到一个花圈，这些生活物资甚至贯穿了我们的一生，这时候，我是那么地想念它们，能够在春之声里，咿呀一声打开门，在万物复苏的春天次第复工。

一个去过武汉的朋友，在微信朋友圈里晒出了他那年在武汉城里一个户部巷子游走的图片。那是一个露天菜市场，喧嚣的市井之地里有收辫子的吆喝声，也有开水房传来的吱吱水汽声，还有鱼腥味与市井味扑鼻而来，城市在烟火味里一瞬间被捕捉定格。更让朋友惊叹的是，破旧的街铺之间，杂乱交错的电线与晾晒的衣服缠缠绕绕，雄伟壮美的黄鹤楼就矗立在狭长街道的前方，在历史的宏伟与市井画图的交织中，一切都恍如隔世，世界欣喜又暗自悲伤。我在那里留言：武汉，等你的烟火味醒来，再来看你。

我生活在一座城，与它亲昵或隔膜，不是看它的幢幢高楼把天际线抬高了多少，看它云雾飘渺里隐藏着多少秘密。这座城，应该是我鼻子一旦抽动，熟悉的气味便扑鼻而来，记忆里影影绰绰的人物便清晰地显影。

比如我生活的这座城，有老路灯在深夜的雾里眨着眼，凌晨照亮一个疲惫旅者回家的路。有一年我从南京坐夜船逆流归来，我怕打扰了熟睡的家人，就靠在一盏老路灯下的树边睡去了。清晨，咿咿呀呀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是郊外菜农担着还有露水的蔬菜进城叫卖，我买了一把新鲜菜叶回家，给自己煮一碗面条吃了，流浪悬空的肠胃，才真正从漂泊的旅途落地归来。

“一碗面，叫醒了一个城市。”这是一篇新闻的标题，说的是城市里的小面馆推出了“生包”外卖，订单业务大幅度上升。在这条新闻里，我也被一碗面唤醒了，它在这个春天让我的肚子里奔涌激荡，翻江倒海。但我没有叫一碗面的外卖，我要等待去街市店铺里，蹲下身子慢慢体验咂味，看那沸腾汤锅上，如金丝银挂的面条赴汤蹈火般下锅，尔后一碗面来到我手上的过程。

城市里有一家叫做宋大娘的面馆，她的这家面馆，成为一个城市的地标，公交车曾经把她的面馆当作站名。平时早晨我到宋大娘的面馆里吃上一碗面，然后汇入车水马龙的大街，开启我一天的生活模式。我的生活是有模式的，也常常抱怨它的机械刻板，平庸寡淡，但而今我对它殷殷呼唤，盼望着能够在春天早晨的一碗油辣子面里苏醒过来，吃得额头上微微冒汗，然后在街市婆娑伸展的绿叶中步行到单位上班。前些天，我居然在超市门口碰见了宋大娘。隔着口罩，宋大娘爽朗的笑声依旧。宋大娘说，她是上超市购买辣椒、花椒、五香调料，随时准备着面馆开业。宋大娘的春天，就是一碗面鸟声一样叫醒了城市的早晨，打开天幕下人间烟火的生活之门。

一座城市的景物，好比乡下老宅，是烟熏火燎过后，浸透老宅墙壁地缝里那种岁月包浆的气味。市井老巷里那些小店铺里的食物，往往也是我与一座城接头的暗号。比如城里的邹毛酸辣粉，店主用的粉条，是乡下地道的红薯粉，挂在竹架上风干，我吃得出来阳光的味道。更抚慰我饥肠的是邹毛用的酸水，是取自他老奶奶泡了四十多年的泡菜坛子，古董一样的坛子摆在屋子里，本身就是一种庄重的气势。

我认识一位大胡子诗人，有天同他在老酒馆里喝酒到微醺，大胡子诗人说，这个城市最靠谱的生活、最一往情深的生活，还是在老馆子吃卤猪头肉炒酸海椒，回家后坐在窗前听着轮船一声一声鸣笛，一句一句写诗。

晨昏之间，天幕拉开又落下，一座城市的烟火，在天幕之间，寂寞或者热烈地燃烧，汇聚成这座城市的味道。而今，在疫情如雾渐渐散开的城市中，明媚春光里，车水马龙的城市在烟火味里苏醒过来。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财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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