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未竟的曲线

【为人父母】

爱是未竟的曲线

■ 明月

人描绘爱时，总惯于勾勒一个饱满无缺的圆，仿佛它生来便是完美无瑕的完整体。然而那天的清晨却告诉我：爱，从来不是天然的圆满，而是一场永无止境的修行。它关乎一次又一次的练习——练习如何坦承，又如何掩藏；练习如何在乎，又如何淡忘；练习如何紧握，又如何优雅地放手。

那个周六拂晓，锁孔轻响，儿子推门而入。他肩上压着两件沉甸甸的行李，额头沁出细汗，却摆手拒了父亲的援手。“坐地铁很方便，提重物也算锻炼手部肌肉。”他语气平常，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目光掠过他略显清瘦的脸庞，看见那双与我们相似的眼睛里，正练习着一种叫“掩藏”的功课——他将凌晨两点的忙碌、奔波的疲惫，悉数藏进轻描淡写里，只为不惊扰我们清晨的宁静。

接着，他练习“坦承”。一句“抱歉，最近没怎么回家”，胜过千言万语的解释。而后他从行囊中掏出两袋点心，那动作不甚熟练，却郑重无比。当他把那盘我钟爱的菜移到我面前时，我忽然窥见爱的另一种形态：它并非浑然天成的圆融，而是由这些生涩却真诚的尝试勾勒出的轨迹——一个年轻人，正学着如何将书本里的精益求精，转化为人世间的体贴入微。

我们的家风素来讲求朴素，衣食住行皆极简单。这种朴素，未尝不是一种“练习不在乎”的修行。不在乎外在浮华，不在乎物质丰俭，只在乎暗涌于生活之下的深情。而儿子在这样的传承中长大，如今他开始反馈给我们另一种练习：他在乎我们的在乎，并以他尚显稚嫩的方式，练习如何表达这份在乎。

早餐桌上，他与我们分享未来的计划，说课题结束，往后会轻松些，常回家看看。我和先生几乎异口同声：“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这何尝不是我们作为父母，一直在进行的练习？练习将担忧掩藏于叮嘱之下，练习将不舍转化为支持的勇气。我们看着他享受我们准备的早餐，我们享受着他带回的点心，那一刻，三颗心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共同绘制着一幅未曾闭合的爱的构图——它不追求封闭的完美，却在动态的给予与接纳中，获得了更深刻的圆满。

我曾以为父母之爱，是全然付出而不求回报的完满。然而那个早晨让我明白，爱允许甚至渴望回响。当儿子开始练习付出，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的，是一种比被爱更强烈的幸福。这让我想起自己的那些练习：练习在思念他时不去打扰他的工作，练习在他离家时悄悄将他房间的灰尘拭净，练习在他归来时把牵挂稀释成一句平常的“回来了”。这些，都是爱交给我的功课。

几何学中，封闭的曲线象征着完美与终结。而爱，恰恰相反，它永远向未来敞开，渴望未完成。如何合适地表达爱意，更需要我们用一生去临摹、试错、修正。

那个清晨，阳光探进餐桌，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我们一家三口，静静地分享着点心，也分享着彼此练习相爱的时刻。没有完满的圆，只有三条不断延伸、交织、相互影响的轨迹——那才是爱最真实的形状：生动，未竟，却充满了生长的可能。正是在这永恒的练习中，我们不断地接近着爱、定义着爱、成为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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