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标点
【乡情乡韵】
乡村标点
■ 文猛
乡村没有多少诗人,他们不会诗一般去想大地上的事情。在很长的历史岁月中,乡村连识字的人也没有多少。当今天乡村的人们认识各种庄稼也能认识很多字的时候,他们会用农人的眼光想大地上的事物,读书人在纸上写字,乡村人在大地上写字,在星空下写字,乡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砖一瓦都是乡村的字符和标点。
逗号。
蝌蚪是乡村最逼真的标点,是乡村春天的逗号,它们游弋在乡村的春天,书写青蛙王子的童话。春天一过,逗号不再是逗号的模样,走进辛弃疾的词中,听取蛙声一片。
乡村是一篇永远写不完的篇章,所以,乡村的逗号很多——
水井是乡村的逗号。有人会说,圆圆的、亮汪汪的水井怎么会是逗号?那是因为水井旁边总会牵出一条路,有了路,水井自然成了逗号。井水顺着那些路走进我们的血管,灌溉乡村,灌溉乡村一代一代子孙。
土灶是乡村的逗号。从大锅到中锅到小锅,一排锅铺排下来,土灶就是逗号的模样。圆圆的铁锅,圆圆的碗,笔直的筷子,如果再想象高远些,土灶上一缕炊烟升起,这就是乡村的逗号。即使土灶上升腾不起我们期望的丰盛,也会把一日三餐张罗得格外分明。不要把土灶想象为句号,有袅袅的炊烟,有仰望天空的目光,人间烟火永远是乡村的逗号——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种子是乡村的逗号。父母总会把最饱满的水稻、玉米、大豆、高粱、洋芋、红苕选出来,作为种子,藏在最保险的地方,哪怕家里下顿揭不开锅,也不会对那些种子动心思。农人和种子都知道自己的季节,农历一到,父母把种子泡进农历和井水中,一根根嫩嫩的芽苗冒出来,成为季节最饱满的逗号,撒向水田、坡地,讲述大地上那个永远讲不完的收获的悬念……
冒号。
石磨是乡村的冒号。乡村的石头不会讲话,乡村不会讲话的孩子,最常被责问的是:你是石头吗?乡村在石头上写过很多的标语,小鸟在石头上唱过很多的歌,哪怕有一星泥土,野草野花也会在石头上随风窃窃私语,但是谁也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石头讲话。乡村石匠看中一块石头,一分为二,用钢钎、錾子、铁锤把它们打磨成两片圆圆的石磨,安放在石头凿成的磨槽上,磨槽摆放在屋角或者屋檐下,两片圆圆的石磨就成了乡村的冒号,把金黄的玉米、红红的高粱、圆圆的大豆、晶莹的大米、调皮的豌豆一颗一颗地琢磨、分析,一圈一圈地讲,一轮一轮地讲,讲述成很有面儿的话题,再引用一些井水和柴火的思想,把大地上的收成讲述成为玉米糊、玉米馍、高粱粑和豆腐、白糕、粉条这些人间的温饱。石磨不停地讲,家屋就有不断的炊烟、笑声和农人渴望的风调雨顺、六畜兴旺。
今天的乡村我们已经很难见到石磨,就像我们已经很难见到乡村的炊烟、牧归的短笛、春雨中的蓑衣斗笠,乡村冒号开始了新的讲述——
圆圆的车轮停泊在李树杏树桃树下,讲述你所惊异的今天乡村慢时光;圆圆的铁皮打制的粮仓装满冒尖的粮食,讲述大地上的丰衣足食;圆圆的液化气灶孔升腾在村庄上空的清香,讲述乡村做梦也想不到的小康阳光;圆圆的卫星地面接受锅盖回荡天南海北的声音,讲述乡村今天的锄禾日当午、床前明月光……
乡村冒号很多,聆听乡村,我们从来没有今天这样踏实。
破折号。
扁担是乡村的破折号。担着水,担着柴,担着菜,担着粮。一头挑着耕耘一头就会挑着收获,扛上扁担,扛起乡村最朴素的格言,已经到来的乡村春天,延伸在扁担上,历史的转折,就在明天。
桥是乡村的破折号。横跨乡村的河流、溪涧、沟谷,没有趟不过去的河,没有跨不过去的沟,乡村东岸和西岸,一桥相连,走向彼岸。乡村没有两座相同的桥,乡村就没有两道相同的岸,要知道对岸的风景,我们只能听从桥的呼唤。
路是乡村的破折号。有炊烟升起的地方,那里牵着一条路;有田地庄稼的地方,那里牵着一条路;有祖先躺着的地方,那里牵着一条路……那是母亲的呼唤,那是大地的恩情,那是流淌的血脉。
父母让我们守望得更多的是通往村外的古道。那是上学的路,那是考兵的路,那是打工的路,那是致富的路。乡村的路很长很长,一步步,走向远方。
问号。
犁是乡村的问号。
镰刀是乡村的问号。
春雷响过,春雨润过,木犁在问:“哪天开犁?”稻子割尽,水田晒干,木犁在问:“哪天开犁?”回答木犁的是乡村的农人、健壮的耕牛、大地上的季节。木犁只能是乡村的问号,永远在问属于自己的季节。
乡村的镰刀长满牙齿,总是一副问话的样子,面对金黄的麦子、玉米、大豆……父母把镰刀磨得明晃晃的,把心磨得明晃晃的,一棵棵询问庄稼的收成。先握锄头,再握镰刀,这是乡村关于耕耘和收获最朴素的哲理。
感叹号。
我们最简单的想象是把火柴作为乡村的感叹号,点燃火柴,点亮乡村的感叹,点亮乡村的天空。乡村说,我们没有那么小气,小小的火柴盒装不下我们对天空、对大地、对乡村、对生活的感叹、赞叹——
乡村的感叹号是挺拔的树。
乡村的感叹号是挺拔的人。
乡村的树,乡村的人,是乡村最挺拔的符号,亭亭玉立,力争上游,不折不挠。感叹的那枚圆点在哪里,感叹的那枚音符在哪里?
俯瞰大地,圆点、音符是我们盘根错节、深入大地的根。仰望天空,太阳、月亮、星星就是我们感叹的圆点和音符。
大地之上,天空之下,到处是乡村的感叹号,到处是生命的礼赞。
乡村还有很多的标点,鸟儿是天空的逗号,蹄印是老牛的顿号,屋顶青瓦是家的书名号,雨点是屋檐下斗笠上的省略号……
我不想说乡村的句号,在乡村可以看成句号的很多:落日,月亮,水缸,树兜,锅碗瓢盆……乡村从不把他们看成句号,乡村最怕他们成为句号,因为乡村的文章永远没有尾声。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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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LIZ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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