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一青瓦
【人间】
天地之间一青瓦
■ 文猛
外号“天爪子”的夏光发回来之前,我们还喊着天叔,我们生产队还没有瓦厂。天爪子叔叔一直在外面给别的村里车瓦,队长带信说他要是再不回来就收回他家的宅基地和菜园地,天叔只好赶快回来。
榨油坊离不开大树,粉坊离不开好井,电厂离不开小河,瓦厂离不开好泥土,天叔带着队长选了一块深田,说那里有车瓦必需的上好“酒黄泥”。
天叔放掉深田里面的水,叫队长找了些人来,派了几头身强力壮的耕牛,牵来在泥池里来回走圈。天叔没有闲着,用一把泥弓把泥池周围的泥切成大块扔进泥池里,顺着泥池的边沿一圈一圈往里切割,周围的泥浆块不断地被垒进泥池中间,泥池的厚度也越来越高,垒起来的泥浆被踩得向四周漫延向外鼓了出去,天叔不停地用泥弓把鼓出去的泥浆切成大块再垒上去,泥堆越堆越高,渐渐地垒成一座高大的泥丘,用草帘子遮了稳稳地坐卧在瓦厂坝边。
踩得均匀的泥浆变成了湿湿的黏土,还不能马上用来做瓦,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发酵,为了让表面上的黏土不被太阳晒干,每天要不定时地往遮盖黏土的草帘子上浇水,等到队长这边场坝平整妥当撒上煤炭灰,四面透风的草棚能够遮住太阳,天叔开始车瓦了。
天叔手握着“工”字泥弓的两头紧靠在黏土墙顶面从前往后一拉,一张厚薄匀称方方正正的泥皮从黏土墙顶揭下来,双手托住轻轻地围在模子上,天叔一手握住模子转动模子,一手拿着一把弧形面的泥铲顺着模子上下抹动,那层泥皮被抹得光滑水净,再用一只一尺来高的上边钉着一小截竹钉的细木棍靠着模子,竹钉的一头很尖,插进泥皮里,转动模子,模子顶上层次不齐的泥皮被竹钉切得整整齐齐。拎着模子的木柄提到一块铺着一层细沙的空地上轻轻地放好,从里面把模子卷小了抽出来,再提着那张隔离布的篾环把隔离布扯出来,一个圆锥形的瓦坯就做成了。
车瓦的过程看起来好像很简单,村里人很多都去试一下身手,显摆自己能耐,结果洋相百出,不是割得泥皮薄厚不一,就是托不住泥皮把它放不到模子上去,要不就是抹不平泥皮,做出的瓦坯厚薄不均,立不住,放下就倒。
车瓦其实是个单调乏味的活计,千篇一律的动作,凉凉湿湿的泥土,脸上飞个虫子想拍打一下就会一脸的泥。但是天叔快乐得很,天叔说,瓦是屋顶上的庄稼,你对它真心,它就对你暖心。我记忆中天叔车瓦时总是在唱歌。
天叔唱:“妹啊妹,莫着急,嫁个篾匠睡竹席,嫁个裁缝穿新衣,嫁个瓦匠一身泥,千万别嫁剃头匠,走南闯北摸头皮。”
听说天叔在外面车瓦烧瓦时有个姓王的姑娘天天都跑来看天叔车瓦,听天叔唱歌,最后死活要嫁给他,姑娘父母因为他一个瓦匠成天跟泥巴打交道觉得太没有出息,逼着王姑娘嫁了别人。后来有人给天叔介绍好几个姑娘都没有成。天叔只是拼命地车瓦,忘情地唱歌。
歌声不断,瓦坯不断,没有几天,天叔车出的瓦坯就把土坝摆成了圆圈的世界,一眼望去,圆圆相连,非常壮观。等到草棚下瓦坯够装一窑时,屋后的土坎上早早就挖好了一孔瓦窑,那些黄色的瓦坯一层一层堆码起来,一直码满整个瓦窑。
装满了瓦窑,吃完夜饭,天叔就要点火烧瓦。在农村烧瓦也算一件大事,点火的时候还有仪式讲究。只见天叔口里念念有词,点火的时候,一脸的肃穆。点着了火,天叔象征性地添过几把柴禾,就坐到一边的凳子上指挥着帮忙的人干活。几天下来,天叔熬得两眼发红。熄火的时候,天叔从顶上抽出一片瓦来直接沁进旁边的水盆里,“哧”的一声响,水里冒出一股青烟,瓦片上的水都沸腾了,一会儿,水止住了沸腾,青烟也散了,天叔拿出瓦片,用手指轻轻一敲,那片瓦发出一阵脆生生的弦音。天叔说声熄火,一帮人全忙活起来,下边的人堵窑门,上边的人用铁锨铲起细土盖在窑顶,盖了厚厚的一层细土严严实实地封住窑顶,顺着瓦窑边围成一个圆水塘,还有几个人从旁边的小溪里挑来水倒进水塘里,一会儿工夫,水塘里灌满了水,瓦窑里的热气烘烤着水塘,水塘里的水冒着一团团蒸腾的水气,天叔吩咐队上来帮忙的,水塘不能断水,要一直保持水塘里水是满的。
封窑一个星期后,等水塘里的水完全干涸了,扒开表面那层细土,里面就是乌黑的瓦片。
烧瓦是力气活,烧完一窑瓦,一般都要歇息一段时间再烧下一窑,这是祖训。在咱们队上,天叔和榨油坊、石厂这些需要大劳力和技术的社员一样,都记着队上的高工分。可是天叔歇不着,他不但烧完窑后不歇,就是平常车瓦时节,早上他要去割牛草,晚上还要申请去照看队上的仓屋,反正哪里能够挣到工分能够挣到钱他都拼命干——难怪大家叫他天爪子,要是他手足够大,他能够把天全部抓在手心里。队上人说天叔一个人挣着起码超过三个人的工分。
日子就像屋顶的瓦,风照着,雨照着,阳光照着,一片连着一片,一沟连着一沟。
土地包产到户时,我们已经叫天叔为天爷了,那时家家户户开始修建砖房,瓦不再那么紧俏,瓦厂自然不能再开下去了,已经老了的天爷像车瓦一样精心侍弄着他的庄稼,天爷瓦烧得好,庄稼也种得好。天爷说,瓦是屋顶上的庄稼,庄稼是头顶上的瓦。不过他最爱干的事情总是到别人建砖房的工地转悠,看见地上那些丢弃的完整的瓦片,像见着宝贝似地急忙捡回家,摆放在自家茅草屋前。
天爷走的时候,仅有的财产就是他家茅草屋前的一堆瓦,那是他多年的积蓄,还有那个站在村口望着天爷的茅草屋泪流满面却一直没有进来的那个女人,和女人身边站着的孩子……
天爷走后,大家把那堆瓦摆在天爷坟前,天照着瓦,瓦照着天爷,瓦知道天爷的心思。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现于万州区财政局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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