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这类黑科技

【谜面·谜底】

抖音这类黑科技

■ 谢宗玉

完蛋了，我迷上抖音了。一有碎片时间，我就会刷一把。可一刷一刷，一整段一整段本该好好睡觉、好好看书、好好写作的时间，也被它给消磨了。都说抖音是九零后孩子们的时间杀手，可它不声不响，竟然把我这个七零后也给“谋杀”了？

我为什么会被“谋杀”？一般情况是这样的：当我困了，无聊了，孤独了，焦虑了，烦闷了，我就会上抖音看看。虽然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但感觉自己就处在世界中心，整个世界都簇拥在我面前。每一个巧笑倩兮的小姐姐都在对我一个人说话，每一个身怀绝技的小哥哥都在冲我一个人表演，每一个不甘平庸的陌生人都在竭力逗我开心。而他们的要求却非常简单，只要我手指一点，送他一颗小星星就够了。我享受的是帝王般的待遇，却不要把整个江山扛在肩上。就这样摆一个松弛的“葛优瘫”，在煽情的背景音乐下，饱览天下奇景，遍阅人间美色，尽观世间高手，深识百色人生，究极万千情趣……以至“抖音才一日，人间已千年”。

抖音的出现，让我对纯文学有了更深的担忧。前不久，我去某市讲座，讲纯文学是如何一步一步被网络文学取代的。其实，取代纯文学的，不仅仅是网络文学，还有很多新生事物，抖音就是其一。以前纯文学作家之所以让人耳熟能详，是因为他们的文字几乎是人们精神娱乐生活的惟一选择。但电视电影出现后，那些荧屏明星便把人们的消闲时间抢去了一大半。而现在，各种“黑科技”雨后春笋般冒出，吸引人们的眼球，瓜分人们的休闲时间。时至今日，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在阅读纯文学？纯文学也许已占不到人们消闲时间的百分之一了吧？很多优秀的纯文学作家，甘愿成为导演的影子，让自己的文字成为永远也无法直接面世的隐性存在——电影脚本。

有了抖音之类的黑科技，画家、书法家、歌唱家、演奏家、舞蹈家，以及各种身怀绝技的异人，不再受时空的限制，可以随时随地，任意圈粉。很多原本与人民群众隔着一段距离的艺术门类，不再受舞台限制，不再曲高和寡，不再孤独相伴，不再需要高成本，不再需要权威选拔，只要技艺精湛，就可以在各类虚拟社交平台绽放属于自己的美丽，收获属于自己的春天，甚至可以将庞大的粉丝群直接变现为经济效益。

很显然，抖音之类的黑科技，将艺术直接推向了市场，推向了大众，把评判权和选择权交给了广大老百姓。人民群众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自己的追捧对象。它大大减少了艺术在流通环节中的黑幕交易和作假行为。它会使越来越多的平民艺术家脱颖而出。在科技设计的虚拟舞台上，所有人都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而艺术，很多时候，它只是一种天分，一种兴趣，一种毫无功利的浸淫，一种不计成败的坚持。而这些，是那些一开始就是科班出身、成名后便在天上飞来飞去忙着跑穴的所谓艺术家所不具备的。因此，这个时代，注定是一个民间奇人异士大爆发的时代。以后，导演选角、音像公司选人、电视台选秀、各种爱好者选师、各种孤独者择友，都变得简单起来了。只要下载一些类似抖音的社交软件，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想要多红的人才，都能迅速找到。

据说，很多人为了拍一条自认为没有瑕疵的抖音，会先练上几百遍，然后拍上几十遍。当芸芸众生发现舞台不再遥不可及时，每个人的表现欲，都会被充分激发出来。稍有点异美异能的人，都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出更好的自我，结识更多的朋友，过上一种更高大上的生活，然后他们的创造力就被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了。而艺术的创造力往往同科技的创造力是一脉相传的，又跟人类的诗意生活相辅相成。更美好的人生，完全有可能从抖音开始。抖音俨然成了奇人异士的竞技场，成了老百姓的狂欢地。

既然抖音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小姐姐、帅气的小哥哥，为什么就不是我们的恋人？如果我们要找共度一生的良伴，为什么就不能是他们？抖音里，那么多有创造力、有生活情趣，而且人品看起来特好的人们，为什么就不是我们的朋友？对照起来，我们身边的人和事，是多么乏味啊。自社交软件出现以来，我们的生活一直在它处，而抖音又在进一步让我们忽略身边的亲朋好友，远离我们熟悉的环境和事物。因为孤独去刷抖音，可退出抖音，我们变得更加孤独了。

所以，面对抖音，我们要有足够清醒的认识，如果我们只是平凡的路人甲，那么对方再怎么帅怎么美怎么优秀，都不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或伴侣。抖音只不过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看世界的小孔，并不是世界本身。世界很大，但我们依然生活在方寸之间。除非我们变得足够强大，否则我们不可能有力量拥抱世界。而要想变得强大，就要有足够的时间支撑，就得从抖音里拔足出来，去修炼完善自己。要知道，“抖音十秒钟，现实十年功”。这真是一个悖论。

抖音目前已有几亿用户，抖音还被昵称为“爸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抖音之类的黑科技已成为人们的一种信仰。在短短两年时间，它就改变了几亿人的生活方式。这在网络出现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这种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太可怕了。人类沿袭了数千年的生活方式，政治家们所追求的稳定社会框架，一个小小软件，就会将它冲得支离破碎，像飓风过境一般。而这样的软件发明，未来的社会将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社会光怪陆离，时代波诡云谲，我们的心灵也就越来越难以找到一个稍安静、稍长久的存放之地。未来社会，将不再是哲学家、政治家、社会学家或雄心勃勃的政府给我们规划社会结构、设计生活方式了。科技或许会主导一切，它就是上帝，一切意识形态很可能都要因它的不停诞生而不断定义。很多人文科学都将围绕它，重新自圆其说。

我们无法拒绝，只能学会适应。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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