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课拾趣

【散文】

英语课拾趣

■ 何英

第一堂课，大卫要求如果我们用中文写他的名字，要写成“大卫”，而不是别的什么戴维、代维……当然这后两个名字是我替他想的，他完全不懂中文。这使我想起新疆的老朋友狄力木拉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我是狄人杰的狄，不要写成别的迪、笛……

大卫应该算是典型的美国知识分子形象了吧，戴眼镜，行动很迟缓，微驼。每次来上课，穿得非常干净整洁，夏天是一件淡蓝衬衫，冬天是淡蓝衬衫外罩灰色羊毛衫，经常他讲着讲着就脱掉毛衣，接着讲。有一次，我穿着一件中式的酱红上衣，大卫似乎说了来听课不用穿得那么正式，只要干净整齐就行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针对我，后来我也不穿那件中式酱红上衣了。大卫也从没穿西装打领带，这使我们觉得他还是很接地气的。

有两次，我在教学楼里将要看到他了，因为担心讲不好英语来打招呼，又想他肯定认不出我，在美国人看来中国人都长得一个样，就像我们看美国人。那么打招呼肯定是尴尬的，我就默默地绕道躲开了。后来我听说，我们大学就只有大卫一个外教了，他似乎也还没结婚，孤身一人在这里……还听说他跟人说起自己的孤独，没人聊天。

然而美国人是要度假的，国庆七天假，大卫可不会白白浪费，他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他要去欧洲度假了，争取在下次课前赶回来。也许他觉得自己去度假有一种原罪，于是就狠狠地给我们布置了一通作业。我们只好心情复杂地祝他旅途愉快！后来，微信圈里就热闹了，先是课助说大卫的飞机延误，他赶不回来周二下午的课了。群里一片欢呼。但没过多久，又有消息说，大卫还是可以赶回来的，大家一片惋惜声。后来大卫终于没赶回来，他在课上抱怨了他飞机的奇葩经历。总之，我们逛过去一次大卫的课，好开心啊。

怎么会这样啊，博士也不爱学习？别人我不知道，反正这一年，我都将跟英语耗上了。我没有时间看自己的专业书，更没时间写文章，脑子里成天都是英语、英语、英语！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考上的，前后考两次，背两万个单词，做十套真题几本书。我们大学的英语全国最难。我是通过了考试，可是只有天知道，会考试的人不一定真有那个水平。大卫一堂课，就把我们的英语打回原形。他那卷舌连读自由语速、个性表达，更兼时尚地道美国生活的英语，第一堂课就把我的信心摧毁了。从哪开始的，什么时候结束的？连蒙带猜地看懂了一个社科长难句，可是写不好一个简单的There be句子？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大卫会突然课堂提问，点名！你当然不能说中文，说中文是最大的忌讳。不但你说了他听不懂，还会引发他认为你学习态度不端正，引发他“你欺负我不懂中文”的联想。这时候，你十万火急调动肚肠里能说出来的英文，结果往往是张嘴结舌，最后只好摇摇头。Sorry……都博士了，还好意思堂堂课Sorry？最最恐怖的是，我们还要做ppt做presentation!而大卫早料到了你的小招数。他说，你们是在做展示，不是在读课件，不要把头埋在稿纸上，要面对大家做演讲！也就是说，你想读读课件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这期间，我们还做了思维导图，写了自己的outline，comment……我们的最终考试是一篇英语论文。关于这篇论文，大卫也有若干要求，似乎有一条，你不要给我拿过来一个大路货，要有中西方对比，我在这里给你们讲授知识，我也希望你们给我新的信息和知识，这才公平。呵呵，老外爱公平，真是处处体现。

大卫的那堂英语课，我们终于没逛过去，他后来每堂课拖半个小时。他说，他要把他缺的那堂课补回来。My God！在美国人的思维里，你上这堂课是付了钱的，你付了钱我就要提供服务，否则你会吃亏。他不知道我们宁愿吃亏啊。每次课的第二节课，大卫要点名，他的小精明就在这里，中途溜的甭想了，四次课缺席的没成绩！这是王牌杀手锏。

然而，我们渐渐被大卫美国式幽默感染了。每堂课，他都要足足讲够三个小时，是单口相声，独立演讲。他声音高亢，嗓门嘶哑，时不时被自己逗乐。他给我们看各种图片和视频，围绕他关于英语写作的主题，他应该是用了美国式开放教学的方式。看到有趣的地方，他会和我们一起呵呵大笑。有一堂课，他甚至给我们带来了一箱饮料，请我们喝。他教很多班，硕士也教，那么他要买多少箱饮料呢？

我也渐渐习惯了大卫Let me show you，You know, Chinese, Western等等常用语。美国人以自己的方式敬业。在中国老师身上，你很少能看到除了手之外的身体动作，但在大卫身上，各种动作简直是在演哑剧（在听不懂的人看来），他配合自己的语言做了多少说明的动作！那时，他那双蓝灰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显得那么的生动，他从课堂的这边走道到那边走道，吸引每一个人的目光。如果有谁没看他的演讲，他会敲你的桌子提醒你，有时则点名问你在干什么，他非常聪明地知道谁在用心地听，而谁心不在焉。很难想象，他在投入地讲课的间隙，还能洞察我们的状态，这使得我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有时，在他刚进教室的一瞬，他显得有些沉郁。那时候，他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了吧。

有一次，我听错了作业，整个作业都写错了，全班就我一个人写错。那时候，我的心是崩溃的。大卫说，你要重新写一份交给我。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有一段时间，我在手机上下载了五六个学英语的APP，还在沪江网站、有道英语上买了英语课程。听力不行？写作不行？我把新概念英语3听了一百遍，把有道词典的四六级听力听了五十遍。两个月之后，那些像蒙着一层厚厚灰垢的字词和句子，开始慢慢显形，一层一层地脱掉蒙尘的外衣，变得发光发亮起来，我不害怕英语课了。

而我还没有去讲台做presentation，ppt倒是早做好了，不知道在站上讲台的那一刻，会不会紧张。至于英语论文，也在准备着，也快交了。我的博士一年级的第一学期，还有一个月多一点就要结束了，曾经沉到过最底，要慢慢升浮起来。

（作者为新疆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社会科学院在读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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