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到底是什么
【文学自由谈】
“非虚构”到底是什么
■ 何英
最近,“非虚构”好像特别火,在哪儿都会跟它不期而遇。这个概念显然是外来的。首先它的思维方式是西式的。外国人在定义什么的时候,往往喜欢用它不是什么来表达,非虚构(Nonfiction),就是虚构前面加了一个否定前缀。它还是一个“外旧内新”的概念。最早来源于美国上世纪60年代三位作家的写作,包括杜鲁门·卡波特的《冷血》、诺曼·梅勒的《夜晚的军队》、汤姆·沃尔夫的《电冷却器酸性试验》。在西方的文体分类里,“非虚构”是个大概念。在它的大旗下聚集着传记、报告文学、纪实小说、散文、游记等几种写作形式。新新闻报道、非虚构小说、历史小说这三种写作形式更是属于它的范围。
在中国,“非虚构”还具有了同名异质的意味。好像范围小得多,专指近年来在《人民文学》开的非虚构写作专栏,由这个专栏带动刮起了一股“非虚构”写作风潮,出了几个或一批专门叫作“非虚构写作”的作家。还有一种意味,是“非虚构”好像是报告文学的升级版。以前的报告文学只要换成“非虚构”的名头,立马时髦且畅销起来。从2003年起,报告文学与非虚构的争议达到白热化。当下,非虚构似乎在理论与实践上都占了上风,风头直逼小说。因后者出现了严重的想象力的枯竭,非虚构被赋予了振兴文学的任务。但非虚构依然在依靠新闻写作的手段和技巧,只不过隆重地换了第一人称的叙述,宣称这一切都是亲见亲历亲闻。
还是让我们先讲清什么是虚构吧。这个习焉不察的概念好像不用阐释,中国的文论从来没有把它当回事。因为我们的两大文学传统:史传与抒情,前者是据史,讲究真实,真事、真人;后者既是抒情主人公的方法,似乎与虚构也不搭界。现代以来,我国文论界更关注文学的诸如真实性、批判性,而不是虚构性。虚构的理论资源主要是借鉴国外的。西方关于虚构的著作可谓汗牛充栋。虚构不仅限于文学、美学,而且也是史学、哲学、语言学、人类学等学科普遍关注的问题。前不久刚去世的海登·怀特,就以曾主导西方历史哲学的语言学转向而著名。他构建了一套比喻理论来分析历史文本,揭示了意识形态要素时刻介入历史叙事的真相,他等于确证了历史叙事普遍存在的诗学本质。换成通俗的话就是,怀特指出了即使如历史,只要它是话语行为,靠语言符号来达成,就不可避免地与虚构性迎面相逢。
所以,虚构是文学的基本问题。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那种虚构性与真实性截然对立的观点应该得到清理。如果我们承认,文学实际上是以话语建构性即虚构性为主导功能的话,虚构性与真实性其实是相互协作的关系,是相互渗透、相互作用的关系。正因为文学的虚构性与真实性的这种关系,文学由此参与了人类社会实践,并形成巨大批判力量。
正如伊瑟尔的“越界”理论所说,在现实与虚构之间不断越界,文学活动既以审美为其特征,又在审美、认识、伦理活动间不断越界。人既存在着、体验着,又认识着、评判着,人总是不断地穿越自我的边界。这是人类学的理论立场。从早年的读者接受理论到文学人类学的转变,是伊瑟尔发现,运用单一视野,不论存在论的还是认识论的还是实践论的,均不能完整描述文学活动的真正面貌。他试图借用人类学的理论工具,结束一直以来的文学理论研究的分割状态。当然,伊瑟尔的理论也只是众多关于文学理论中的一种,但他的“三元合一”论:现实、虚构与想象合而为文学的思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玄妙、抽象且广阔的思维之门。赛恩斯伯里在其《虚构与虚构主义》里,更是将虚构对象描述为真实而非存在(nonexistent)、真实而非现实、真实而非具体的。可谓将虚构上升到哲学的理解范畴,为我们思索到底什么是虚构,又提出了一条路径。
最近“非虚构”的讨论突然火起来,实在是多年来我们还没怎么搞清虚构的理论问题,加一个否定前缀的非虚构就更令人惊诧莫名了。我们看到在出版社和报纸杂志上运用的混乱,有些明明是游记、散文,被划到报告文学里;而非虚构的“筐”更大,只要是亲历亲见亲闻的就算,并且报告文学大有被“非虚构”取代的态势。现在非虚构写作走的都是买方或出版商预定,作家生产的一条龙商业模式,跟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报告文学生产模式没什么两样,但非虚构写作似乎更突出主观性、小说性,必要写得动情动人才算达到目标。也必要有些文化人类学的法子装点门面,比如田野调查、口述实录等时髦手段,最不济也一定要亲自采访,把自己要写的地方或事情亲自来一遍。
非虚构作品在当今世界版图中占有很大份额。每年美国等国家都会分虚构与非虚构来盘点排榜文学。非虚构的提出,对当下作家靠二手资料随意想象的写作模式是一剂强心剂。但不可否认的是,到目前为止,真正有深度、厚度的优秀作品的数量不多;很多作品放弃了主体判断和价值反思,只剩下对“生活”的观察和描摹,从而使“非虚构”有沦为个人化的美文或者文化消费品的嫌疑;作品本应有的哲学思考、批判能力较弱;一些作品成为纯粹的奇观展示;由于真正参与调查、研究的深度不够,作家的写作也面临着日益模式化;当代社会矛盾深刻处、关乎民生的尖锐题材无人写,大部分作品只描述现象无力寻找根源。
再者,“非虚构”不用再像要抖掉身上的灰尘一样清除“虚构”,事实上,真正在写非虚构的作家比谁都清楚他们在如何运用虚构这一手段和方法,如果他们承认自己是在操持文学的话。正如弗兰克·克默德所说:如果没有一种至高无上的虚构,或者如果连它的存在的可能性也都没有的话,那么命运就会变得非常严酷。为了避免这种不能令人类忍受的严酷,米夏埃·尔兰德曼也有类似的忠告:人离心地生存着,文学的虚构性赋予人以超越性,让人走出自我,远离自我,然而,又让人真正找到人本身,真正回归自己。
(作者为新疆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社会科学院在读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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